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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第四章

进入十月,接连下了几场雨,气温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凉,宣告这座小城正式入秋。

我是最喜欢秋天的,因为有着最适合我生活作息的温度,既没有夏天那么酷热,也没有冬天那么寒冷。换好外套和长裤,基本上就不用担心降温带来的影响了,一天下来神清气爽,不会大汗淋漓,也不会被冻得瑟瑟发抖。

去往学校的路上满是落叶,被雨水打湿后死死地黏在地上,活像被压扁的动物的尸体。

整个十月没发生值得一提的事情,但自打认识了李千阳之后,生活多少变得不那么无聊了。

我们在学校大多只是打打招呼的程度,但在校外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,过去我认为朋友带有矫情的意味,现在看起来好像没那么坏。

我们经常在咖啡馆聊天,一如往常那样,他尽管说的天花乱坠,我则默默的听着,顺便品尝每一种类的咖啡。

“想写小说。”

十月最后一个星期四的傍晚,李千阳在咖啡馆里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。

“关于什么的?”我问。

“上个世纪九十年代,一对童年的挚友高中毕业之后各奔东西,再也没有联系过。许多许多年之后,在新年期间的故乡的某条街道上不期而遇。”

“然后呢?”

“然后他们找个了酒吧,大谈特谈,聊大学的事情、工作的情况、遇见过的女孩还有童年的回忆,他们自毕业后从来没有和别人说得如此酣畅淋漓过,所以一直聊到大天亮。因为两人的性格问题,没有询问联系地址,道别后再次各奔东西。”

我喝了一口气泡水,等待下文。

“最后再也没相遇过。”

“悲伤的故事。”我说。

李千阳将杯里的柠檬汁一饮而尽,别过头去看窗外。外面尽是一些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,他们手臂挽在一起,为一些无聊的事情肆意欢笑。

“他们就不会有那些烦恼。”李千阳默默的说。

我不清楚他所说的烦恼具体指什么,看起来他也并不打算向我解释,依然定定的注视着窗外。

“那故事……”我开口道:“有写下来的打算?”

“尝试过,但是行不通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这种事情没有亲自体验过,对我来说没有体验过的事情就写不下来。脑子里有千万种想法要写,可是落笔的时候就不是那回事了,很多细节模糊不清,不知道如何表达好。比如说如果想写夏天,那么我必须在夏季才能动笔,只有在夏季,其他季节不行。然后像写什么,就去实地感受,只要我切身体会过,写下来就不难。所以说白了,还是我没有成为小说家的天赋,并不是读的书多就能写出好故事的。”

“确实。”我也承认。

聊天结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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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天晚上,我躺在床上回想起李千阳的这个故事,想他们聊的话题,想他们为何不留下地址,想他们分别间过着怎样的生活……正如李千阳所说的那样,要写的东西委实太多。忽然,一个女孩的形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,费了很大力气才辨别出她是谁——那是和我仅有三年朋友之缘的小学同学。

她叫刘盈盈,是在四年级的时候转到我的班级来的。那段时间班级里陆陆续续转来了四个人,所以我们都对转校生见怪不怪了。但在之后的几个月里,唯有她一个人没有彻底融入到这个班级之中,她整天孤零零的,一个人读书,一个人吃饭,一个人上厕所,没有主动接触她的人,也没见她主动接触过谁,仿佛这个班级里除了她自己,都是地瓜土豆一样。

她算不上漂亮,但也不是无法让人倾心的对象。据我所知就有几个男生对她抱有一定的好感,引用当时一位同学相当肉麻的评价——她不美,但是她很迷人。我不清楚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句话,但不得不说对那位少女有着微妙的契合。此外,她学习方面也称得上优秀,一改我对“转学生都是问题儿童”的片面看法。即便如此,她依旧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,这实在是令人费解。

有一天放学,在回家的路上,我看到了她。她背着粉色的书包,上面的Kitty猫在向我招手。她的出现让我有些疑惑,因为过去从未见她走过这条路。

带着好奇心,我上前搭话,这也是我第一次同她讲话。

我说了声“嘿”来吸引她的注意力。

我的声音明显让她吓了一跳,她转过头,怯生生的回应道:

“你好……”

“你平常不走这条路吧?”我直接开门见山的问她。

“啊……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,这条路才是近路……”她颤颤巍巍的说。

然后她对我讲她刚刚搬家,对这里不太熟。她父亲在学校附近办了一所蛮不错的幼儿园,因为离原住址较远,所以索性搬到这边来住,她也顺便转到了我们学校。

那时候我才发现,站在我身边的她比我高了整整一头(那个时候我并不清楚女孩子的发育要比男孩子早一些),因此不得不稍微仰起头才能与她对视。“她不美,但是她很迷人”,这句话在我认真看到她的正脸的时候突然想了起来。确实如此,我承认。

之后每一天放学,我们都结伴而行,开始时她几乎沉默不语,后来慢慢熟悉了,她说的话也就越来越多。我也一改自闭儿童的风格,渐渐的变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。但因为都是小学生,也没什么有营养的话题,无非是一天发生的事情,或者是一点小小的烦恼。和她一起回家的那些日子里,我将一天百分之八十的话语量都塞给了她,对她来说应该也是如此。如果没有她的存在,我的小学时光会寂寞许多,我时常这么想。

大概相识一年之后,有时周末会在她父亲办的幼儿园见面。

那幼儿园主楼高两层,像一栋小别墅,外壁涂上了淡红色的漆料。东侧是娱乐设施,以此吸引了不少孩子来这里就读。楼后面是一堵不高不低的围墙,将幼儿园和儿童设施与居民住宅区隔开来,远远看去,似一座小小城堡。

幼儿园门前有一条平整的水泥路,路首到路尾大约一百米左右。周末,只要我走进这条路,大多数时候就能看到她在空地上练习旱冰,虽然她的技术已经足够熟练了,但是保险起见还是戴好了护具,毕竟在水泥地上摔伤不是一件可以一笑了之的事情。她看到我之后,先冲我挥手,然后优雅的滑到我身边,抓住我的袖口,将我带到幼儿园门前。穿上轮滑鞋的她更高了,已经超出我所能目测的高度了,那时候她已经一米六多,穿上鞋还能再高个两三厘米,而我只是一个刚过一米五的家伙,那景象就像是姐姐拉着不情愿的弟弟去逛街一样。

我不会滑旱冰,于是只能荡在秋千上看着她滑来滑去。对旱冰我也不怎么感兴趣,但依然喜欢看着她做这项运动。她穿着粉色的轮滑鞋,带着配套的护膝和护肘,从东滑到西,从西滑到东,乐此不疲。我盯着她的动向,看累了就荡会秋千,想着昨晚看过的书,越荡越高,越荡越高,直面蓝天白云。

“喂,你可小心点。”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,扶着秋千的框架提醒我,“前几天有个人一不小心转了个回环,把自己都吓得够呛。”

“悠过一圈?真够吓人的。”我感叹道。

我们在外面玩腻了就进幼儿园里呆一会,那时候一般是下午五点钟了。孩子们逐渐被家长接走,我们陪着暂时没被带走的孩子玩耍,他们“哥哥,哥哥”的称呼我,顿时有一种谜之满足感涌上心头。幼儿园园长,也就是她的父亲并不经常在幼儿园里,大多数事务都是副园长在打理,同时他还兼职厨师,是一位面善的中年人。一来二去,他也习惯了只在周末出没的我。通常放学半个小时后,孩子和幼教们就都走光了,整所幼儿园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。有时我和她洗干净手,就去厨房做点事情,比如洗洗菜,整理一下冰箱(总能翻到几根冰棍),给土豆削皮等等……完事之后,副园长摆好桌椅,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面。“孩子,来碗面吧”,他总是这么说,这也是我在童年时期记住的为数不多的莫名温馨的话语。他做的粗面条格外的有嚼劲,配上浓汤和几块牛肉,再撒下一小堆香菜,就成了难忘的美食。直到今天,每当我看到面食就能想起这个男人,想起坐在折叠餐桌前的我满怀期盼的等待牛肉面上桌,想起身边的女孩看着狼吞虎咽的我露出的浅浅微笑,然后,依稀能听到那句话在我耳边悠悠的回荡:

“孩子,来碗面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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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小学六年级的时候,我的身高突飞猛进的增长。臃肿的身子被拉长,身材变得匀称起来。慢慢的我追上了她的高度,终于我可以平视她的眼睛了。

“大概是经常走在一起所以没注意到,你竟然长得这么快。”有一天回家的路上她注意到了我的质变。

“过去竟然没发现?”我十分惊讶。我一直认为长个子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变化。

“骗你干嘛?真的没有发现到。”

我没有继续说什么,只是跟着她的步伐向前迈进。

那天刘盈盈罕见的没有和我说太多话,我自然也找不到什么有趣的话题。于是两个人静静的走了大半段路,但我也不觉得很尴尬。我悄悄观察着她,看她的未被束好而支出来的碎发,看她的称不上漂亮却很迷人的脸庞,看她的小巧可爱的耳垂,她走路的时候永远目视前方,带着那不属于这个年纪应有的坚强模样。那时候我确信,她身上定然有着令我着迷的东西,也正是如此我才会和她做朋友。无论如何,我都无法将她和那些呆头呆脑的小学生们划分在一起。

就在我思考那东西究竟是什么的时候,她突然开口说话了。

“我们都会长大的对吧?”

“那是当然。我们会越长越高,身子越来越结实。怎么突然说这个?”

“莫名的有些害怕,还有些抗拒。对于长大什么的,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,也不能全都被动接受对吧?”她将右手掌贴在胸前,然后对我说:“最近开始穿了抹胸,在我还没意识到的时候,突然发现身边的人都穿上了,简直像私底下串通好了似的。这东西是否真的需要,我自己都不清楚,但是大家都穿了我也不能不穿。唉,突然多了一件衣物,怪别扭的。”

说实话,这方面我比大多数人晚熟得多。当一些男孩子四处传播自己得到的那点超前的知识的时候,我还没开始对“女孩子的裙下有什么”而感到好奇。

“我还以为那是什么新的流行……”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后,我恍然大悟。

“这个你问我,我也……”我感到很窘迫,这不是我们这个年纪该聊的东西。

“算了,也不难为你。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些,并为此担心不已。”

她别过头,轻轻的叹了口气,我看到她眉头微皱,看来确实在为此时而困扰。

她无疑是那种早熟的少女,她应该也是所有早熟少女中更敏感细腻的那部分人。我常为她这种性格而担忧,思考的多固然是好的,但我们这个年纪所想的却未必是正确的,甚至会影响我们今后所要走的路。在刘盈盈向我倾诉的时候,我多次有想要把她抱住的冲动,当然不是带有爱情的意味,只是想要抱抱她,惟其如此我才能更准确的传达我想表达东西,我也相信她不会拒绝我,并且会毫无遗漏的接收到全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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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年级上学期接近尾声的时候,学校举办了一场集体舞活动,形式就是一男一女跳交际舞。听到要和异性手牵手,班级里一阵骚动,男生们跃跃欲试,女生们看着男生的表现,想必也是百感交集。

我们在操场上排好队列,按规矩,男女生一组需要身高差不多。这时候刘盈盈凑到我身边,悄悄对我说:“我们一组吧。”

“可以么?”考虑到要牵手的原因,我很害羞的问道。

“你的话就没问题了。来,我队尾们往后面站一点。”

刘盈盈习惯性的抓住我的袖口,把我拉到队尾的位置。我一开始还想提醒她,现在是在学校里,让同学感觉免不得被议论。但之后我就发现我多虑了,他们都在关心着究竟哪个幸运混蛋会成为陶欣的搭档。

我缓缓伸出手,刘盈盈迟疑了一下,但还是轻轻将她的手搭在了我的手掌上。她低着头,我看不见她此时此刻的表情,不过我想与满脸通红的我别无二致,这在我握住她的手的时候自然而然的感受到了。不同于以往的任何温柔的触感,那份柔软让我感到心安,某种意义上填补了我生而为人所不完整的那部分。她慢慢抬起头,我注意到了她脸颊上的红晕以及闪躲的眼神。我确定我们互有好感,如果能够一直生活在对方身边——就像我与陶欣那样——我们会在某个恰当的时间自然的成为一对情侣,然后安安稳稳的交往下去,也许最后会结婚,或者会因为什么现实性的问题而分手。无论如何,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——我需要她,她也需要我。如果没有对方的存在,我们都会封闭自己,于是形单影只,孤独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。所以,那时候这份感情一定不是爱情,只是两个孤僻的孩子在抱团取暖,是对对方能弥补自己的不完整的感激。我与她对视着,我想尽量通过眼神把这些传达给她,因为我从她的眼里得到了相似的东西。

“毕业你有什么打算?”她问我。

“去离家比较近的中学吧。”

“十中?”

“应该是。”

“我想我也会去十中,”她笑着说:“离家近。”

“那真是太好了。”

“是啊。”

一种可能性在此时生根发芽,但是悲哀的是扼杀这一幼苗的也正是我。

集体舞的活动大概持续了一周左右,正式表演结束之后,我依旧和刘盈盈一起放学回家。那天晚上的黄昏我记忆尤深,头顶上漂浮着细碎的云彩,由近及远,青紫色向橘红色渐渐过渡,落日不时从楼与楼的夹缝中探出来,射出刺眼的光芒,随即被下一栋房子遮挡住。我和刘盈盈经过一座座被蒙上昏黄色彩的建筑物,闲聊着一天的趣事。

“话说表演的时候你中间有一段跳错了,还踩到了我的脚。”她故作生气的样子对我说道。

“抱歉啦,有点紧张。”

“这样就结束了,不觉得可惜?”

“可惜什么?”

刘盈盈停下脚步,向我展示她的右手。“以后你就握不到了啊,还不可惜?”

“什么啊,谁想握似的。”我撇了撇嘴。

“真的?”刘盈盈露出略带羞涩表情,在黄昏的映衬下格外动人。她的手就垂在我身边,我的手与它近在咫尺,只要稍一运动,我就能再次握住那双手,那双我已没有理由再握住的手。

“你还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?哎呀,笨蛋,伸右手干嘛?左手!”她焦急的样子更加可爱。

我们一言不发,牵着手走完余下的路,我感觉到她握的越来越用力,并且微微的颤抖。如果别人看见我们两个十二岁的孩子手牵手行走在黄昏下,他们有着怎样的感想,老实说我已经不在乎了。即便让同学撞见,甚至让家长发现,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。我只想让路再长一点,脚步再慢一点,我们永远不要长大,让此刻永远进行下去。

临别时,我们依然没有放开手。她定定的看着我,眼里有一种能把人看透的力量,它让我有些害怕,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令我感到害怕。

“请你不要忘记我。”这话里隐约有哀求的意味。

“这是什么话,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。”

“那就好。明天见。”说罢,她轻轻松开了手。没等我回复一个“再见”,便转身往她家的方向跑去。

我站在原地,盯着我的手心。有什么东西再度失去了,我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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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过后,我们又回归了日常,她再也没有向我展示过那天傍晚的暧昧情愫,有时甚至让我怀疑那天的事情是否真实发生过。她为什么要求我不要忘记她呢?我冥思苦索,但始终没有答案。

毕业前,我们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,那时候我既没有手机,家里也没有电脑,以往所有的约定都是在学校里说好的。刘盈盈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,因为她说我们会在两个月后的第十中学再次相见。而我却因为小升初的成绩不理想,将选择学校的决定权拱手相让给我母亲。一定程度上,我欺骗了刘盈盈,虽然我并不是故意的。我多次想象,在初中正式开学的那天,刘盈盈满怀期待的在张贴的班级表上搜索我的名字,她认真的、一人不落的看了一遍又一遍,脸上渐渐失去了笑容。我能设身处地的体会到她会有多么失望,她或许会在心底指责我,说我是一个骗子,然后逐渐接受这一事实。

直到现在我才真真正正的明白,她为什么要让我不要忘记她。她永远走在我的前面,看得比我更长远,想得比我更加深刻,她大概对此早有预感,她深知未来的不确定性,深知我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没有能力掌握自己的命运,而我们终将分别。所以,她才会露出那么哀伤的表情,希望我不要忘却这段时光。

现实也正是如此,在那之后,我再也没有遇见过刘盈盈。初中开学没多久,我特意跑到那所幼儿园去,我想见到刘盈盈,并且向她道歉,或许我们以后还能继续见面,这个地方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。当我抵达目的地的时候,幼儿园大门紧锁,门上贴着一张白纸,上面写着“出兑”二字。

这座城市小得可怜,但有些人却永远与你背道而驰。

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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